我用两手指分别按住夏彦的嘴角,让他咧出一个夸张的笑脸。“笑!给我笑!这种时候当然要留下最完美的笑容。”
他点应了一声,把我的手拉下,揣进怀里。
拎着我们的彩色“遗照”,夏彦和我在街上来回晃。在我耐心耗尽终于问出要什么的时候,他说,”我们为自己选一束花吧,或者为对方?”
“以唯物主义而言,死亡的的确确是生命的终点。每个人都避无可避地行至于此。或是清醒地观察着生机被一点点蚕食,或是与往常一样闭眼却再没能睁开,或是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。之后无论什么都再也不重要了。害怕死亡,想要活着,这是作为生物的本能,整个世界上最天经地义的事。你的想法很正常。”
他像是卸下了背上越来越重的石,声音越发坚定,语气愈加诚恳。
“生命很短暂,而死亡又不可违逆。我觉得,生命的意义在于享受每一个此刻与回忆,尽可能把握目之所及的将来。所以,我希望这场简陋的‘葬礼’,能埋葬我们的恐惧、犹疑和悲伤。希望我们能过好现在的每时每刻,也希望那天到来之时,你已经不会再悲伤。能与你共同步入葬礼,也是我不切实际的心愿之一。但我又由衷希望不要有这个机会。无论如何,总而言之。”
“抱歉,上句是谎话。”
我靠到他肩上。
风打落叶声。
夏彦假意挣扎着,本没有甩掉我作乱的手指,“是是是,遵命。”
时值深秋,天气还是有些凉了。
我伸手去摸他的手掌。
“嗯?什么刻板印象?”
“如果非要回答的话。我猜,生命的意义就是空耗时间。”
声音从耳畔传来。
向日葵与鸢尾枝干交叉,摆在我们旁一座不知名墓碑投下的阴影旁。
从车祸到医疗事故,他都是最幸运的那一个,也是最不幸的那一个。
我牵着他往最大的花店拐,“为对方吧,我自己想要的花这里没有。”
“答对了,奖励你一个刻板印象。”
我抢在夏彦之前开了口,“一起吧。”
“山荷叶。”
他抖了一下,我分不清他是不是在伤心。
夏彦带我去了我这些年从未知晓,更未造访过的一片墓地。
“我爱你。”
我很少见他这么沉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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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朝他的脖子了一口气。
“诶,究竟是什么花在这条街最有名的花店都买不到?”
冷风划过林梢,并不富裕的金黄叶片簌簌往下掉。
光源逐渐残缺,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,向日葵与鸢尾被扯进墓碑的阴影中。
我的手掌没有沾,他没有泪。这很好。
我们坐在枯黄的草地上,碎叶粘了满,把秋天镶在上。
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。想我时你可以觉得我无不在,阳光是我、风是我、饭香是我。如果你愿意想起我,可以偶尔想起我,多一点、少一点,都没有关系。当然,我最希望你彻彻底底地、永远地,忘了我。”
“我还喜欢这个刻板印象的,可惜没有瓜子。”一支白色鸢尾探到我前。
两个人的沉默。
放眼望去是一座座沉寂的墓碑与渐隐的夕阳。
两只手都被制住。其实很容易就能挣脱。
“一遇到水就会变透明的那种吗?”
一片银杏落在我上,光线太暗,难以分辨颜色。
“在执行任务时我见过许多战友牺牲。活着时能公之于众的只有代号,死后...我希望自己的名字,能光明正大地,被刻在墓碑之上。还有就是,我希望你有个地方能找到我...还能靠在我上。”
我仰,视野正中是他的下颌。我伸手覆上他温热的脸颊,他似乎被冰得抖了一下。“你也不要对活下来觉得愧疚。”
“我对你的刻板印象。”我把一支向日葵进他手里。
一个宝宝被进怀里。
“我想过死后要不要把骨灰洒进大海,或者洒下悬崖,化在风里。但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我否决了。我...我真的很想他们。我想再一次被他们抱进怀里,就像模糊不清的回忆中,小时候那样。我想陪在他们边。”
叶落摩声。
五指被紧握。“其实按照我的计划,我是应该去找路人对自己说点什么寄语的。如果死亡在遥远而模糊的将来,我或许能笑着迎接每一份告别。但走出了照相馆我发现我不到,无论如何都不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