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主任仍然坐在那张梨花木椅上,除去伸手拿过茶杯的姿势几乎没有任何改变,包括她嘴角的弧度,“她自己不想出院。”
“在想什么?”我没有质疑自己说出这句话的立场,正如我没有穿着白大褂她也没穿着病号服一般,像两个多年未见的朋友,没有指责彼此熄灯后的胆大妄为,而是像谈论天气一样漫不经心又充满温情。
“我明白。”我的心里泛起苦涩,“十年前,我的母亲也去世了。”
夜晚是一天中最真实的时候,它静谧、平和,充斥着梦境的呓语。白日的面在此时统统除去,出最脆弱的一面来。
我不知她这句话算是夸奖还是鼓励,最后在她囫囵吞枣的阅读目光中,有了答案。
“就如同她自愿住进来一样。”张主任顿了顿,压下一口茶水,似乎是在给我缓冲的时间,“她是孤儿,没有监护人也没有朋友来探望过她,如果她自己不想出院,谁也不能赶走她。”
我知,三楼的尽,是她的房间。只是,她・・・・・・还没有休息吗?
“也是二零零八年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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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遗忘了我刚开始想要说的话,只是在她的默许中,站到她的旁。窗外,樱花盛开在院内的角落,在不经意间带来一室清新的香甜。
“什么?”
穿堂的冷风透过她杏色的单衣,而她像是毫无察觉,仍是形只影单地矗在那里,四周的环境与她之间似乎有一看不见的墙、将所有事物都分隔开。她的声音在我边响起,我却仿佛永远都无法及她。
我屏息推门来到走廊,尽量不弄出任何动静,仿佛我一旦发出任何声响,便会打碎这短暂的平衡。墙上泛着紧急出口的淡淡荧光,我沿着走尽的一点若有若无的亮光,极缓、极缓地凑近那半掩的门。
那晚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查询同学发来的英语文献,大半充斥着我看不懂的单词;担忧提前返校的通知,好在许枝这个月的心理咨询恰好在返校的前一天;甚至想到两周未见的父亲,至少往年的清明节,我们会一起去看望母亲。
她的目光上下扫动,喜滋滋地:“还是你们年轻人聊得来呀。”
有了这一次的良好开,我决定乘胜追击:“那这位病人下个月的心理咨询,可不可以还是我独自进行?”
她站在窗前,单薄得像一层雾,月光怜爱地铺在她的上,却更衬得她清冷孤寂。
见我仍固执地站在原地,张主任又转变成了一种宽的口吻,“其实,在临床诊断上,神疾病的治愈率不到百分之五十,就算她比前几年稳定了,可我们也无法说她已经完全‘好起来了’,不是吗?”
纷纷扰扰的思绪像雨中的湖面般哒哒作响,我索和衣起,在脑中筑起高墙,将所有的情绪推到一边。
“是的,您说得对。”
我这才放下心来,在转离开前,我还是没忍住问出那个问题:“其实许枝的情况早就达到了出院的标准,她只需要定期复查并进行心理咨询就好,为什么・・・・・・”
“但是・・・・・・”
“小苏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。”张主任放下茶杯,换上了那副我在父亲和他的同事上司空见惯的语重心长的语气,“也许,回到熟悉的、却没有‘星星’的环境,对于许枝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。”
我像是被引、被命定的力量召唤,情不自禁地将那扇门推开一个角度。
屋的灯灭着,只有床柜上的台灯兀自撑起一层光圈。室内简洁、干净,除了数不清的纸鹤,几乎没有多余的生活用品,仿佛她只是暂居于此的旅客,明日就要启程赶往新的地方。
我耷拉着脑袋,没再辩解什么,便离开了房间。
大多数的怀疑和猜测被我暗暗记在心里,然后我将谈话的记录交给张主任,她面带惊讶地接过我的笔记,除去最开始的两行是我在对话时草草记下的细节,其余占去大半页篇幅的字迹都是对话结束后我的回忆。
“没有在想什么,只是睡不着。”她向我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来,也知我一定不会指责她,“每年这个时候,心里的空旷会尤为清晰。”
“嗯
“当然。”张主任愉快地将档案放回原,答应了我的请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