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为死后才能再相见,未曾想,死后再相见,是这副模样。
为何偏偏他是这副,明明这次,他本该有权力让她留在他边。
但如若有下次。别和他毫无干系好吗。
他心中怅然。
他拿起修笔的刀。
他自己也曾是不服的。
先走吧。
如今已与太子谈好,太子不会作伪。能到,就是能到。
太像了。
她神色不改,向面前的王爷行礼。
平时他有在练字,可这过于孱弱,笔力大有退步。
这一次,倒是由他来这种事了。
他花了两年,把楷书写到和过去的自己类似,又花了一年,仿了父亲的草书。
着了那人。
反正也无别的事情可。
“虽说还恨。”她言,“但,我也是那样思恋过你。”
“我不记得。”
他同样在寺庙暂住下来,他这样的病秧子,女眷见到了并不多防备,他同她搭了话。
无事。他说,是他有错在先。
只能练字了。
他想她能不能认出自己,可能不能,就算这张面孔曾与前世无异,但疾病剥离了他的健康,他看起来大不一样了。
请再一次他的阿姊。
“还没死。”他说。
他把自己关在屋内,继续写字,脚疼痛无比,和前世一样。
他心里投下沉重的石。
二哥王凝之是不服的,但不服也得服了。
“琅琊王氏众子侄,竟都不如一王坦之。”
父亲曾如此谓叹。
一个夜里,隔着朦胧的纱帘,中小楼。
太子安排好了时间和说法。
帘未动,女子惊坐起。
太阳升到正午,太子派人前来,发现江王殁于此,屋中已无他人。
不,她从未嫁给过别人,只是与她一模一样的一张面孔。
平心静气,这四个字为何如此之难。皇室中如他一般,心肺难以正静之人不在少数,可只有他最为孱弱。
他说房中有书稿,她可以拿走,事先有和太子说好,她可以拿。王献之的字,太子也不那么稀罕。
未果。
“但快了。”
他早已看透自己有多虚伪,无非是执念。
他又叹。
他说。
他请求。
他一时竟没控好笔,用力不当,笔尖有些分叉。
但愿下一次有更合适的理由。
“……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?俯仰悲咽,实无已已,唯当绝气耳。”
大抵是他病得太厉害,谁都晓得,他不了任何淫邪的事了,谁也不会怕他。
就是一个人。
“我只记得,像在梦里,在山间,我还小,曾和一男孩玩竹箭。”
他用左手紧握。
刀刃极为锋利。
前世,他烧残了自己的脚,想要抗婚公主。
可还是忍不住观察。
他已经知了二哥的结局。孙恩攻会稽,二哥请鬼兵相助,无用。
他平心静气,继续写字。
最终也只活了这二人。
姐姐不认识我。
她说不必,她会待到天亮。
他自嘲。
她已嫁作他人妇。
母妃说行了冠礼,应该娶妻,他说不必,怎么也活不了多久了,如此损耗。
血洄洄下,他反而觉得脑清明许多。
他说他可能是在受天罚,也许还有下次。
“我唤他官。”
他说好。
“抱歉,阿敬…”女子唤他的另一小字,“我从未想明白。”
他坐于房中。
他没有声音。
这次罚得还轻,还能富贵闲人。
日子过去,他越来越虚弱,手不能提笔。
那女子微笑着说。
“无数次想过,还能寻到什么理由日夕相见呢。”
他拼命说服自己。
“你是记得的,你只是不再想同我一起,就算我不是这副模样。”
执念开始于上辈子临死前,他仍想着自己写过的,那几行最好的行草。
他轻笑。
他带着自家人逃跑,留下妻子谢韫和外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