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,在无关权力利益、无关份地位的情况下,真心诚意地把他作为一个人来在乎的。
见到她在乱蹄下拼命地寻找那块玉时,他心不禁又是一颤。她当时并没瞧见他的到来,并且命在旦夕,但她却仍旧那样执着地去保护那块玉。
他既见识了她的欺骗,却又见识了她的赤诚。
昭不知该如何权衡这两组自相矛盾的事实。
他在轶青面前缓缓蹲下,拽着她的上臂让她跪直。她因痛而微微颦眉。他指上松了力,目光却紧盯着她水亮的杏眸。
“那两个南朝公主……她们上是否携了——”
昭蓦然住了口。那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知晓了:两个公主上当然携带了北朝的军事机密。但他不想知他将之放在心上的这个女孩儿能否通过他的服从测试。昭直觉,为了黍离里那两条命,她会向他说谎;她会说,两个公主上并未携带任何机密。
但同时,他也忽然意识到:如果她对他和盘托出黍离的谋反,那么她便不是那个他认识的那个温轶青了。
他认识的那个她,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儿,献出视若珍宝的香。
会冒着生命危险,保下两个对她毫无利益的南朝公主。
会为了锦绫院其余的人,放弃南归的机会。
会守着除夕夜的诺言,即便被蹄践踏,也要把玉雕还给他。
他合了合眼,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。
“你……你为什么没与她们一同南下?”
临行前那晚——就在萧思来看她之前——因为恐惧女子的份即将被揭穿,轶青确实考虑过南逃,但——
“我如果走了,只怕要牵连锦绫院一众人等的命——”
“你就不担心你自己的命么?”
夕阳残晖下,男人锐狭的凤眸傅色明酽,凝视她的墨瞳放大,将平日里清冷锋锐的碧色衬成了沉厚重的绀青。如一潭深邃的湖水,其中满满倒映的,全是着她的乌眸。
轶青心里忽然很难受。这种难受不同于面临死亡的绝望,反而更接近一种伤心和沮丧,就好像她与他之间刚刚建立起的某种脆弱的理解被摧毁了一般。她垂下眼,避开了他的凝视。开口时,为了控制声音里的震颤,嗓调很轻。
“哪有人不怕死?可天底下谁没有一死?跟死不死比,更要紧的是为什么、为谁而死。”
他沉默了片刻,一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颏儿,让她复又望向他。
轶青发现,那双眸中的光认真沉静得几乎温柔,湖面微波浮动,掩去了其下更汹涌的暗。
“既然知怎样都是个死,为什么还特意留下这玉?”
轶青展开一只紧紧卷握的手,幼狼静静蜷卧熟睡在她掌心,即便沾满污渍,白玉依旧光柔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