烦郁，就格外想见一见表妹。不知为何，他总觉得表妹是不一样的。但从定完婚期开始，哪怕同住一宅，乔家姑娘也不能轻易见到外祖家人，她随母亲住在临近后花园的客院里，闭门不出。

        即使是嫡亲的女儿孙女儿，出嫁回家，也就是客了。周莲泱不懂，他素来叛逆，又去欧罗巴泡了一年西洋的洗澡水，即便被耳提面命过不许找乔妹妹，也到底“翻山越岭”，躲过一众小厮丫鬟，从后花园绕进居客的小院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大姑周继纯的院子，是非常非常静的。周莲泱不是第一次踏进这个小院，可仍然打心里为这种寂静感到震惊。无论是在他父母的院子里、哥哥弟弟的院子，还是周老太爷的院子，脚步响、杯碟碰，嬉笑怒骂，连衣料摩都有声音。这主仆四人缩在一小院，竟能镇日无声无息。

        院子里的静是缺乏活力的静，更像死水一潭，难起波澜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大姑带回家的，只有一个嬷嬷、一个大丫鬟，都是前的周老太太还在时，调教出来随婚的忠仆。老嬷嬷姓林，鬓发已银白，是姑的嬷嬷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莲泱曾见过一面，那老嬷嬷的眼，与大姑的眼是一模一样的，又静，又深，只在看见乔璃的时候，闪出一点活动的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那时不明白，后面才慢慢懂了，人的眼睛，只会在极少数的情况下变成那样――在人彻底没了盼的时候。

        周大姑周继纯，病入膏肓，不日就要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莲泱不敢仔细去想了。他弓着腰，顺着墙悄悄走到乔家妹妹的闺房。周大姑带着大丫鬟秀云去了正院，屋里只有乔璃和照看她的林嬷嬷。周莲泱不知她在什么，也不敢往窗里看――他虽然叛逆，还没那么不知礼，只敢屈起指节，按照约定过的那样，快而轻地在窗棂上叩两下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时没有回应，屋子里只有林嬷嬷沙哑憋闷的咳嗽。少年一时不知是再叩一次，还是就蹲在窗下等。又过了半香，等到微微发麻，周莲泱听见极轻的“搁楞”，然后就是一声轻柔低缓的“表哥”。

        隔着窗，乔璃的声音却像贴着他耳朵似的，周莲泱的脸“唰”得一下红透了：“……妹妹，我来了。可还好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前几日有些气，已好了。表哥为什么一直背着我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不能看你。照理说，婚礼前，是不能看新娘子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清冷的一阵风，散了轻而细的一片笑。待了片刻，姑娘哑着嗓子：“多谢表哥替我着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少年面上的浮红晕得更深了，翩跹着抹到耳朵，他心里的思绪也翩跹着，想后人的柳叶弯眉下墨沉沉的桃花眼，是不是也如梅花上的清霜一样的；想隔着窗棂的她的心，是不是也如自己一样得如春日里的驹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妹妹，我今日实在不知礼数，但又实在想与你说一句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姑娘没有说话，只轻轻“嗯？”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说话，反倒给了周莲泱勇气，撑着嗓子：“我……我谙熟清教教旨。清教，你知么？只能一夫、一妻。我会待你好的。我会待你好，一直待你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完，他不好意思听乔璃对自己这大话的回答，低就要跑。他又听见细细的一片笑，阳光一样，绕着他，蒸走衣服的阴冷。那片笑里，有没有一声“好”，周莲泱听不清。那就当有这一声“好”。

        君子一诺千金，他许了诺，便决意践行，哪怕经受这不止的冬雪，两人的心若能靠在一起，便也是春风和细雨了。